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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老房子》

返回列表 来源:恒伟 浏览:- 发布日期:2018-09-05 21:41:43【

记得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开始怀念过去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开始老了”。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批青春题材的电影,而这些电影,大致主要献给逐渐老去的一代,譬如70后、80后, 成为对于不再重现的过往青春与岁月的似水追忆。我没有去看任何一部,大致是因为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已经步入中年,怎能开始去谈追忆?可是,每次看到家里的老房子,我便柔软的不想争辩,它静静的矗立着,斑驳陆离,它让我终于感叹时光荏苒,如过隙白驹,过去的岁月成为琥珀,终究谁也不能改变。

我家的老房子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父亲那时二十出头。这个我心头最帅气最强大的男人,在当时艰难困苦的贫穷日子里,自己一个人挑泥浆砌砖瓦,一个人砸地基上房梁,披星戴月起早贪黑,硬是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把三间房子盖起来。父亲心细,房子也盖得仔细。墙壁的最下面部分是厚厚的青砖,可以减少雨水的冲刷;墙壁中部开始,往上直到房顶,是厚厚的土墙;屋顶再铺上厚厚的青瓦,整整齐齐似鱼鳞状;窗户是用结结实实的槐木打做成的窗框,再封上浑浊并不透明的玻璃。

到了 80年代,父亲娶了母亲,再后来,老房子里有了我。

幼时的我对于老房子并无太多的感觉,它只是一个房子,我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依赖,如同大多数女儿都喜欢黏着父亲一样。每天放学在家,最期盼的就是等着父亲下班。我搬出一张正正方方的凳子,趴在上面写作业,直到夜色笼上鸡鸭回圈舍,我才会把方凳搬回房子里面。收拾完作业,便擦一根火柴,帮母亲把煤油灯的灯捻点燃。母亲忙着锅里做晚饭,炊烟袅袅,我则伸长脖子望着大门外,盼着父亲的身影。父亲的自行车一踏进院里,我便飞也似的迎上去:“爸爸回来啦。”我喜欢围着父亲身后转,踮起脚去摁车铃----叮铃铃,再装作被吵到的样子捂着耳朵哈哈笑着跑开。父亲把黑色的自行车放好,与母亲聊上几句,便房前屋后的忙碌起来,直到母亲做好晚饭,才会停下来歇息。

上学后得了第一张奖状,父亲高兴的很,在老房子里踱来踱去,“把奖状贴在哪呢?”父亲认真的仿佛考究的夫子。自此,每年的奖状和各式证书陆陆续续被父亲贴满了两面墙,这已成为父亲引以为豪的一片天地,如同儿时的我在房子外墙壁上画的涂鸦一样欢喜。

闷热的夏夜无法入睡,母亲便会将凉席铺在院里让我们躺下纳凉。幼时的夜晚深邃又透明,星星像剥了皮的荔枝一样纯净剔透。父亲有时会讲过去的峥嵘岁月,有时会讲山海经里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老房子像我一样,静静的听着不说话。蛐蛐不知躲在墙边的哪个角落里哼唱,伴着晚风习习吹过发梢,我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房前的梧桐树,初春便会开出紫色的花,硕大的树叶在炎热的夏季给老房子遮阳,屋里顿觉得清凉。五月的槐花挂满枝头,忙坏了嘤嘤的蜜蜂,也忙坏了用竹竿系上镰刀割槐花的人。 幼时农忙的时节,父亲便会在房子的外墙壁钉上钉子,钉子再拴上铁丝条,长长的铁丝径直垂到地面。父亲把玉米皮层层剥开扔掉,只留两到三片,每两个玉米用留下的两到三片皮打成结,再挂在长长的铁丝条上。一串串玉米垂直挂在房子的外墙壁上,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黄澄澄的炽目光芒,整个院子溢满丰收的好心情。玉米在炽热的阳光下晒半个月,便可取下来搓粒入仓。

再后来,我去外地读了大学。临行前,父亲在房子里万般嘱咐,但那时的我,并未真正懂得和领悟父亲如同老房子一般厚厚浓浓的牵挂。

大二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家里的电话号码被骗子利用,电话里,骗子说我在学校出事进了医院,急需一大笔钱抢救。接电话的母亲慌了神,打电话到父亲单位。父亲骑着自行车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家里,匆匆把电话打到我的宿舍。我在宿舍 拿 起电话,说了声“爸爸…”,话音未落,父亲在电话那头再也抑制不住一路的担心和紧绷的心弦,失声痛哭起来…..我俨然不知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待父亲述说始末,电话这头的我悄悄留下眼泪。

多年之后,当我成为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更设身处地的感受到父亲当年在电话那头对我无比的担忧和全部的挂念,我最强大的父亲,像英雄一样无所不能的父亲,在那一瞬间哭泣的像个孩子,他不是没有脆弱,不是没有痛苦,只是以父亲的名义被岁月掩藏起来,为了要守护的人。

父亲离开我快四年了。那年我压住悲伤,挺着怀孕6个月的肚子赶回父亲的病床前。我最坚不可摧的父亲啊,此刻憔悴的像斑驳的土墙。他硬撑着力气,张开嘴巴轻轻的说着不要让我靠近他,直到最后一刻,父亲仍在护我周全。父亲走了,没有来得及等到外孙的出世,没有来得及见证我成为母亲。那一刻我痛哭不止,只觉得天旋地转…。老房子静静的缄默着,似在呜咽,近五十年的沟沟壑壑爬过纵横的岁月,它看着我长大,看着父亲老去,枯槁着,孤独着。我常常梦到父亲坐在院里的凳子上,跟我说:“这两天若忙,就不要回家了。”半夜里我梦中醒来,起身去客厅倒杯热水,茶未凉,泪已热。

最近一次回老房子,是3月份的事情,春寒料峭。母亲的眼睛意外受伤,5个小时的手术结束,母亲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我的眼泪早已经逆流成河。母亲面前,我坚强着,替代父亲成为母亲的支柱,像父亲曾经守护我那样来守护母亲。孤独的母亲在父亲走后的日子里,守着老房子,哪也不愿去。我多次提出让母亲过来与我同住,但每次都被母亲拒绝了。她说守着老房子,就如同守着父亲一样,若是离开了,老房子更会荒凉。我终是拗不过她,老房子已成为母亲余生的心灵牵挂。母亲用她自己的方式怀念着父亲,怀念她与父亲在老房子里风雨共度的年华岁月,简单,真实。也许,怀念的,被怀念的,都是幸福的。

时光啊,又有谁能逃避?那座环绕着父亲母亲岁月的老房子,那些环抱在房前屋后的大树草木,烂漫和尘烟,都抵不过岁月的割据,唯有一代代的爱延续,无始无终。

文字来源:营运中心 柴娟娟